真搞不懂, 學農的留美教育碩士住農場而奔波商場, 居然「上四未攝」後搖起筆桿寫雜文, 兩年半出書, 說他不務正業並不妥當, 因為看不出他的正業是什麼; 說他老當益壯也不妥當, 四十五歲以前未沾筆墨, 此時起步雖不嫌遲, 卻祇能算是「幼齒」; 阿殿自己在序文裡沒提及, 在〈何故動筆〉一篇也著實沒交代清楚, 他說美國空氣乾燥, 皮膚屑太多而致過敏手癢, 洗手或摩擦脫皮的效果短暫, 拿筆寫字正可以止癢; 既然空氣乾燥, 手癢的豈祇他一人? 怎不見千千百百的寫者(Writer)? 打麻將洗牌不是更對症下藥、療效奇佳? 吳錦發說阿殿的太太淑英回台灣服務奉獻, 阿殿遭「遺棄」而閒聊落寞, 才塗鴉度日, 這似是而非的理由其實站不住腳, 不管已婚或未婚、同居或分居, 寂寞無聊的人多著哪! 大都出則網球、高爾夫, 入則電視、瞎扯淡, 哪有人埋首寫作? 倒是他的朋友梁醫師不愧是皮膚科權威, 看出是厚臉皮的併發症, 台灣那些萬年老表患了「法統厚臉皮」絕症, 害得阿殿手癢難耐, 非塗出烏鴉不可, 這點我非皮膚專科, 隔科如隔山, 說什麼也診斷不出來, 可是, 老表的臉皮厚, 天下皆知, 手癢的有幾個? 手癢又起而塗鴉抹黑的更有幾個? 畢竟皮膚科膚淺祇重外表, 不察內涵, 表裡有別
, 不可盡信。我猜他見聞廣、思慮深, 蘊育多年, 又有草地人的坦誠直率與擇善固執, 冷眼觀察脫序的亂世, 路見不平, 按捺不住, 非吐不快, 他自己說四十五年歲月才寫了三篇文章, 算來每篇花費十五年的時間, 足見蘊釀之久, 以及非寫不可的苦悶。話雖如此, 他提筆的動機仍然是個謎, 諒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好比世上許許多多找不到答案的怪事: 嬰兒吃飽睡足還哭個不停; 台灣人硬自認為中國人; 明明台灣是「我們的」, 卻說「我們的台灣是他們的」; 關貿總協的入會提出「中華(國)台北」為正式的「簡稱」, 祇要心裡唸成「台澎金馬」就沾沾自喜, 國名是啥不在乎, 可千萬不敢用名正言順的「台灣」; 多數台灣人受治於少數中國人, 選舉時寧願投票給統治者, 維護其欺凌台灣人的權勢, 支持自己人的竟不到三分之一; ------, 指不勝屈, 費人猜疑。阿殿有見識、有蘊思, 先不管寫作的遠由近因, 還是請他替我們找些答案來, 可否?

他果真一吐為快, 隨興所至, 萬象皆包羅, 有時似乎脫了線, 無拘無束, 不知所終; 有時好像台南鹽水的蜂炮, 肆迸濫爆, 既熱且鬧; 紛雜之中有玄機, 就像林語堂論「晴雯的頭髮」亂中有致, 不忘攻訐台灣的許多不公不義, 頗具調侃驅邪的功夫。有次突然揮出一拳, 打到李敖的嘴巴上, 四兩撥千斤, 破了李敖的功, 李敖說「二二七」的劊子手陳儀「晚節遺香」、「精神不死」, 台灣人不應該以台灣的標準來評判中國來的貪官污吏, 那麼, 是不是該與其他的中國貪官相比, 一個比一個黑? 陳儀幫蔣氏取得上海, 接著替其消滅最守軍紀、戰績輝煌、抗日最力、但非嫡系的第十九路友軍, 他在福建省主席任內, 系統化地剝削搾取, 虐殺示威反日的愛國學生, 私相通敵與日寇在禁令下經商貿易, 然後不發一槍就把福州拱手讓予日軍, 及至台灣, 縱容接收官員以殺雞取卵的手段, 貪污搶劫, 魚肉百姓, 無所不用其極, 攀親引戚,佔盡權位利益, 政治腐敗, 無法無天, 導致官逼民反的「二二七事件」, 表面上敷衍人民的請願, 暗地裡求援調兵, 展開空前大屠殺, 因「功」升任浙江省主席, 後來計謀投共遭槍斃, 這些台灣人耳熟能詳, 心裡有數, 他在五股鄉的墳墓, 差點被搗毀鞭屍, 台灣人對他的「晚節」、「精神」如此論定, 豈容袒護巧飾? 李敖指責台灣人有「島民偏狹」的心態, 阿殿不以為然, 列舉諸多事實反駁之, 闡明強勢團體刻意製造弱勢團體劣質的形象, 將欺壓的惡行合理化, 反過來怪到受害者本身, 宣傳深植這種偏見, 讓受害者自卑自棄, 甘心屈服, 甚至依附統治者, 助紂為虐, 戕害自己的族人, 阿殿信口亂蓋, 竟然揪出台灣民族的病根。他由紐澤西一宗警察作賊被逮的新聞, 談到回台時受警察的「禮遇」, 原來台灣的軍警特務乃是被利用來替黨政特權勢力當咬人的看門狗, 警察作賊在美國是「人咬狗」的新聞, 在台灣卻是「狗咬人」
的常識, 這下阿殿又掀明了台灣社會的病態。他的蜂炮不長眼睛, 殃及李登輝、郝柏村、梁肅戎、吳敦義、萬年國代、蔣介石銅像、選舉舞弊、大專青年海外宣慰康樂隊、國民黨海外線民特務、------, 爆得鼻青臉腫, 無一倖免, 連統一謬論也燒焦成灰, 有些公道自在, 可以溫故知新, 有些論調新奇, 讓人豁然開通, 書中蜂炮, 聲色俱到, 保證開卷有益, 津津樂道。

他的筆鋒轉折刁鑽, 予人以繞在「之」字山路(Hair-pin turn) 的暈喘, 不時東跳西栽,又有飛進氣袋(Air pocket)的飄盪。刻薄處淋漓盡致, 例如寫百年國會養法統等於動物園養畜牲, 竟日提供娛樂鬧劇, 市民繳稅等於購戲票, 值回票價。溫柔處紙短情長, 關懷殘障、呵護原住民、保護環境生態、呼籲駕駛安全。詼諧處嬉笑怒罵, 令人噴(Pun) 飯, 這種阿殿式幽默, 多富深意, 給讀者意想不到的驚喜, 回味無窮。有人會嫌他文字不夠流暢, 英翻中、中翻台, 不講簡鍊章法, 又有錯別字, 祇顧「僧踢月下門」, 不推不敲, 難怪葉石濤勉為「惡文也
有其難忘之處」, 我以為這種阿殿式文字, 正可以說明, 祇要有關懷的心, 阿殿能寫, 誰人不能?

一九九二年九月廿五日 檀香山

◎周明峰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

在海之角

出 版 者: 台灣春暉出版社
出版日期: 1992年5月30日
頁 數: 308頁
著 者: 蔡明殿 (1945年生於台灣台南, 台大農業推廣系畢業, 波士頓學院特殊教育碩士, 現居紐澤西務農兼經商, 不惑之年開始寫作, 作品散見台灣民眾、自立兩報, 雜文成集出第一本書, 其妻淑英, 留美學成回台主持高雄縣青少年婦幼中心, 兩人對台灣的愛心與奉獻, 頗堪嘉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