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引兩段原文，可知李先生於參加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兩國所召開的國際會議之際，面對此兩國歷史之慘痛，銘心感觸，乃書寫此公開信。他明知再過兩日就將返台，卻急急自巴黎發出此重量級的政治聲明，吾輩可想見李先生是在情緒衝動，欠缺週密與寧靜思考狀態下，率而寫出此篇公開信。
按以 – 巴兩民族，三千多年來同相處於地中海西岸狹窄地區，為了相異宗教信仰及民族利益而長期衝突。猶太教“舊約”與基督教“新約”以及往後史冊記載很多。簡言之，此乃一個宗教與民族長期仇恨、互相殘殺的悲慘歷史。尤其二次世界大戰之後60年，彼此衝突更是有增無減。李先生在信中對此段歷史之觀感，令人深疑李先生歷史觀是否正確。李先生所謂“.... 他們肯在錯誤中不斷反省，… 攀向更高遠的理想”云云，實不知根據何典所得，極強行美化的結論。李先生更進一步說“... 彼此共同編織出一部充滿血淚的偉大史詩。”此言更是荒謬。以 – 巴兩族三千年不停之仇恨爭鬥，核實只可説是人類可恥可嘆的悲劇而已，哪能歌頌美喻爲“偉大史詩”呢？七十古稀世界級大科學家猶存青少年的浪漫情懷，為賦新詞強說愁！
台灣寶島近五百年來不斷的悲痛、苦悶歷史，與以 – 巴兩族苦難史，基因及性質上大大不同。尤其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大陸台灣兩岸之間，共產黨與國民黨政爭長期分離，一邊仍堅持共產黨極權專制，另一邊則已進入自由民主國家的行列。這種實情，怎可以與以 – 巴之爭相對照呢？但是李先生說“作爲一個科學工作者，我驚訝於不同人類群體歷史演進的相似性。”李先生偉大科學專業成就及貢獻，當然沒有爭議，但此歷史政治觀，作爲其公開信的引言及背景，卻令人深感困惑。

 

        第三段及第四段原文：

“我所摯愛的台灣目前正遭遇著嚴峻的歷史挑戰。紛擾全台的 國務機要費案與檢方的起訴書正衝擊著台灣的社會。這是台灣 進入民主時代以來最嚴重的危機。” “在深層的意義上，這場危機是臺灣首度實現政黨輪替的民主 果實。在二OOO年政黨輪替之前，現任總統被司法機關調查 與第一夫人遭到起訴，根本是難以想象的事。而在今天，司法 機關展現了台灣歷史上未曾有過的獨立精神。第一家庭被調查 或被起訴，雖在法律上並不代表定罪，但這是台灣司法邁出 獨立的一大步，也是二OOO年政黨輪替的偉大果實。”

              

        在此第三、四段文中，李先生首次提出其關心的主題“國務機要費案”與“檢方之起訴書”。他認爲這是台灣進入“民主時代”以來最嚴重的危機。這個“民主時代”起於何年？2000年？1996年？或是更早？李先生應當明説。在1996年，台灣全民票選國民黨李登輝先生當選第一任民選台灣總統。2000年台灣全民再票選民進黨陳水扁先生當選第二任民選台灣總統。從嚴格政治意義上說，台灣的民主時代應始於1996年，而非2000年之政黨輪替。李先生公開信中強調政黨輪替為台灣民主之開端，本人是難以苟同的。現若以1996年李登輝總統當選第一任民選總統為台灣民主時代的開始，則總統府以及其他政商、黨產、形形色色之鉅大弊案，罄竹難書。陳總統被控訴所涉弊案金額，總共只有台幣一千四百餘萬，真是一個小巫而已。李先生何可稱此為“最嚴重之危機”呢？其政治公正標準何在？是否犯有嚴重政治選擇之色盲症呢？尤其在野黨及其控制之台灣媒體大力宣染下，一個“小巫”驟然轉化成爲一個“大巫”了！

民主的果實不都是甜的，有些是好（正面）的，有些是惡（負面）的。李先生認爲這場危機是民主果實，但沒有明確的指明是甜果或惡果。可能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第四段文裡，李先生兩次強調“2000年政黨輪替”，用以説明此危機之發生關鍵。假設國民黨與民進黨兩黨都同樣的腐敗，則政黨輪替對台灣政治社會民生又有何益呢？2008年若再一次政黨輪替還是皂白不分，只不過另換一個政黨説謊貪污罷了！

正常民主制度下，總統及其家庭人員若犯罪，同樣都要受法律的制裁。現在陳總統夫人被司法調查起訴。明顯地，“起訴”與“定獄”是兩碼子事。何況是在深具政黨鬥爭下所引發之起訴呢！

李先生信中用了“偉大果實”、“偉大歷史的民族”及“偉大史詩”，好像對“偉大”這一形容詞格外偏好。然而這三句之“偉大”似乎用錯地方，過分誇張，顯示其缺乏冷靜、理智論政的作風。普通百姓猶可原諒用辤不當，但德高望重中央研究院院長，似不可如此公然輕率言語，書之文字，昭告天下。

 

        第五段及第六段原文：

“政黨輪替是台灣人民追求更光明、更優質民主生活的體現。 追求民主是台灣人民永不中止的理想，而廉政是民主政治的 核心價值。” “二 OOO 年時台灣人民願意支持政黨輪替，正是因爲當時人心 思變，決心唾棄國民黨長達五十年執政所造成的貪腐與黑金政 治。政黨是人類的集社，人類畢竟不是天使，因此不可能不犯 錯，自然也就沒有不犯錯的政黨。自認爲絕不犯錯的政黨，必 然是説謊的政黨。因此重點不是犯錯，而是知過能改，並且改 過遷善。二 OOO 年政黨輪替的教訓告訴我們，在貪腐中不知 悔改的政黨，必然會遭到人民唾棄。反之，願意堅守民主的 核心價值，承認錯誤，勇於改過的政黨，才會獲得人民的支持 與祝福。”

             

        近三百年來，鑑於英、美、法等建立民主國家，讓全球各地人民都嚮往過著自由民主的生活，台灣人民也不例外。不同於專制政體，民主政治都存有多個政黨，定時由全民選舉而造成政黨交替之現象。李先生強調說“廉政是民主政治的核心價值”是值得商榷的。<<當代>>雜誌總編輯金恆煒先生在其文“李遠哲錯了”（台灣日報11-12-06）提出異議。玆引金先生文如下：

 

                “一九四二年經濟學者熊彼得(J. Schumpeter)提出‘另一種民主
理論’已破解了如李遠哲等‘道德挂帥’的‘古典民主理論’；
就民主現實言民主，新說更符合事實就是的科學精神。”

金先生在同文裡又説：

“李遠哲過去的‘挺’與今天的‘反’，於台灣政治走向 影響不大。二OOO年陳水扁的勝出，主要在藍營分裂，並 非李遠哲所說的‘台灣人民 … 決心唾棄國民黨長達五十年 執政所造成的黑金政治’。李遠哲之挺扁、反連宋的理由是 看不慣黑金人物在他們旁邊，但開票的結果，黑金的國民黨 合計拿到六成選票，有‘興票案’醜聞的宋楚瑜只比陳水扁 少拿三十萬票。那麽強調自己是‘科學工作者’的李遠哲， 能夠得到‘貪腐不知悔改的政黨，必然會遭到人民唾棄’ 的結論？” 中國旅美作家曹長青先生也說： “任何中英文辭典、百科全書，對民主、民主政治、民主 體制、民主的核心、民主的價值等的解釋裡，都不會有 ‘清廉’或‘廉政’。原因很簡單，清廉是做人最基本的 一個道德標準，而民主政治的核心價值是人民的選擇權 （服從多數人意願，尊重少數人權利）。”（台灣日報，11-19-06）

              

 

        其實，從古代封建帝王時期，人民早已期望有“清官”。現代最腐敗的中國專制政體，口頭上也不停地喊“反貪”。由此可見李遠哲之說之謬誤。   

        李先生再説“人類畢竟不是天使，因此不可能不犯錯”。李先生是否是基督徒，本人不知悉，但引用宗教信仰來佐證其人類善惡本性，是違背科學實事求證的基本精神。依據“舊約”與“新約”記載，天使（Angel, 源於希臘語之messenger傳信者）有好有壞，其行爲有對有錯，故純就此宗教信仰而言，李先生之人類性惡說也無法立足。現代生物科學觀察已相當確認人類善惡及倫理，不過是動物自然演進的結果罷了，與天神上帝之賜與無關。李先生對近年經常在科學雜誌報道的主流學説都不知道嗎？還提“天使”幹什麽呢？政黨是人類的一種集社，當然也具有人類善惡並存的個性及對錯相互交錯了。

李先生再說，“重點不是犯錯，而是知錯能改”及“承認錯誤，勇於改過的政黨，才會獲得人民的支持與祝福”。此原則是對的。但就“國務機要費案”而言陳總統夫人及其他五位被告，至今沒有一個人自認犯錯。台北地方法院迄未開庭審理，而此案初審法官判決之日，起碼向在半年以上。且將來法庭判決是“無罪”或“有罪”未知；即就判“有罪”，也有“大罪”或“小罪”之別，何況尚可上訴，經訟多年可期。這一切無人可以逆料。爲何李先生身在國外，再過兩日就將返台，卻迫不可待，成稿即命其在台秘書公諸媒體？除了李先生在巴黎當時感情激動，情難自禁外，實在想不出有何適當的政治理由。李先生率然此擧無形中影射陳總統及其夫人犯錯有罪，民進黨也連帶蒙羞。反過來說，此信若非輕率之舉，而是蓄意之聲明，除了滿口的愛台外，李先生深謀遠慮真正内心所圖又是什麽？

        第七段原文：

“日前國務機要費案起訴書的公佈，意味著台灣舊體制的改革 與民主政治核心價值的建立正遭遇嚴峻的挑戰。這個挑戰讓 台灣的政府、執政黨與人民被迫站在歷史抉擇的十字路口。 如果陳總統與執政黨仍無意放棄民主政治的核心價值，無意 背棄台灣人民對民主政治永不中止的理想，那麽陳總統與執 政黨就必需在“小我”與“大我”、“政黨”與“國家”之 間，做出正確的抉擇。因此，值此時刻，我誠懇建議：陳總統 有必要慎重考慮去留的問題。”

               

 

        在上段文中，李先生對陳總統及其所屬民進黨無疑斷下了一些想當然而的指控。其“小我”與“大我”，或“政黨”與“國家”之間選擇相當抽象，缺少實質依據，主觀性很強，難於令人信服。李先生據此率而公開建議陳總統有必要慎重考慮去留問題，李先生不是太自尊自大，自視太高了嗎？
陳總統已在11月5日公開許諾“若一審有罪，馬上下台。”這是何等的磊落！李先生何能無視台灣司法制度起訴、審理、判決之程序，而甘願尾隨國、親、新及無黨派施明德等街頭民淬、及紅衛兵式的反民主法制的做法呢？
一位自稱是八十嵗“海軍老榮民”的陳水清先生，在台灣日報 11月12日登了一則“老兵請教李遠哲”的短評，義正辭嚴。令人十分欽佩。特引全文如下：

“讀完李遠哲院長的聲明，我這八十嵗的老兵想在此 請教院長： 台灣社會是不是需要檢察官就好，不需要法官了？ 不然何以一起訴，我們就認定總統有罪？而且即使法庭 審判都可能造成冤案，何況是未審先判！ 李院長在聲明中指出‘被起訴並不代表定罪’，此 言表示是否貪污並未被確認，但下一段聲明爲何指其貪 腐而不知悔改？這不合邏輯。 聲明中說‘只有當我的國家做對的時候，我的國家 才能生存下來。’我贊同此説法，但請給司法機關有做對 事情的機會好嗎？如果違反罪刑法定原則，就人仄於罪， 這樣的國家算做對了嗎？ 阿扁總統已放棄憲法五十二條的保障，也放棄三審定讞 證明清白的權利，現在連一審判決的機會也不給阿扁， 這種做法何其殘忍？但是對罪證確鑿的國民黨千億元貪腐 集團又何其寬容？”

             

 

        李先生您能公開回答陳老先生誠懇三問嗎？
國民黨立委邱毅經常靠蛛絲馬跡，或虛假傳聞，隨便爆料，這種最不負責任野蠻的惡劣攻擊，令許多人遭到“未審先判”之罪，也使更多民衆無形中受騙。李先生之公開信只不過是比較文明化的類似品。更壞的是，李先生享有世界頂尖科學家的頭銜，並肩負台灣最高研究教育機構之責，何以竟向邱毅這種品德掃地、信口雌黃之下流立委看齊呢？較合適的做法，應仿如前總統府資政辜寬敏先生所言：“李遠哲以他的身份，可以去跟總統講，希望他下台，爲什麽先要公開的發表這個東西呢？所以我不贊成。”（台灣時報11-15-06）
此外，在此簡引三位前任及現任台灣教育部長（都是中央研究院的院士）對此聲明的看法，以作參照。曾志朗先生直言他支持李遠哲的做法，也認爲陳水扁總統應該慎重去看這份聲明（世界日報11-10-06）。吳京先生表示，陳水扁目前的處境，對内無法施政，對外毫無公信力，是該離開了（世界日報11-10-06）。杜正勝先生表示，陳總統是否貪污，在民主法治社會需經法庭審判，作最後定論，法院未審判以前就下結論，是不正確的教育（台灣時報11-13-06）。三位台灣教育部長的意見，涇渭分明。台灣學子要聽信哪位教育部長及院士的教誨才好呢？還有第四位前教育部長黃榮村先生則言：

 

“.….. 當風波還小時，大家會等待法律，但在風波愈滾 愈大時，對民主的擴大需求與道德主張，就淩駕了法治。 李遠哲最近的聲明，也可作如是觀。……”                 “.….. 我想，他要說的不是陳總統在哪裏錯了這類狹窄 考量，而是陳總統應在國家是否往對的方向發展之基礎 上，去考量自己的去留。”（台灣時報11-15-06）         黃先生所講解法治與道德，互相取捨之道，只令人更加糊塗了。

           

 

        第八段原文：

“正確的道路不一定是坦途，反而往往是充滿荊棘、崎嶇 難行的道路，但那也是唯一一條值得為台灣與我們的後代 子孫開闢的道路。決定台灣命運的根本因素，是用正確的 方式愛這塊土地，愛這裡的人民，以及愛這個國家。我從 不認爲‘無論對或錯，我都必須支持自己的國家。’我總 覺得，只有當我的國家做對時，我的國家才能夠生存下來， 並且享受文明的繁茂果實。天佑台灣。”

               

        在此公開信的結語，李先生重申其愛台灣人民、土地及國家之熱誠，指出民主之路崎嶇難行，這些都是對的。他再引“無論對或錯，我都必需支持自己的國家”一句，但沒有説明出處或誰之言辭，這不是學者應有之作法：所有引文必需明白註明出處、作者及年月。不然，該引文就失掉其意義及可信性。李先生如果害怕透露此引文作者，此引文就是廢話一句，也顯示李先生不夠光明磊落。此引言之内容，是非不分，自私自利，不管他國死活，不用説是錯誤的，也不必李先生費心來教誨台灣人民，台灣人民不至於如此愚笨無知吧！

李先生以“天佑台灣”四字來結束其文，不禁讓本人想起美國之情況。美國憲法明文規定“政教分離”，但實際上政府及各種機構常見“上帝祝福美國”之語，連美鈔背後也印有“In God We Trust”（我們信仰上帝）一詞。李先生所讚賞的以色列及巴勒斯坦兩民族，信奉同一上帝，但三千年來不停地祈求上帝助其戰勝對方，上帝到底聼誰好呢？李先生有何寶貴的建議嗎？

關於李先生之公開信，最後尚有一點需要討論。李先生發信後兩日即返台灣，在12日某學術研討會上，記者群向他追問詳情，李先生一概拒絕回答。在國外發出這麽重要的公開信，對台灣政情民心如此深重衝擊的政治聲明，李先生竟不願再做説明，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事。好比一個人隨手抛出一顆震撼大樓的炸彈，傷害許多人，自己卻轉個身子，就想一溜了事。這是貴為中央研究院院長之人所應有之表率嗎？

李先生爲什麽不願再細説他的建議與理由呢？是否因爲太自傲，不屑於為台灣愚昧人民再浪費精力解説？抑或是他發現台灣各界之反應，非其始料所及，故膽怯趕快閉口不語了？無論是什麽樣的理由，他的封口，只能被視爲不負責任、虎頭蛇尾弱者的行爲。要洗刷這種負面的評語，只有趕快挺身而出，公開詳細解説或道歉。李先生您現在正站在抉擇品德標準的十字路口，全台人民都拭目以待，看您的走向。

 

結語及建議：

李遠哲前院長自巴黎發出之對台公開信，由上述之分析，可得如下幾點簡要結論：

1. 此公開信是在情急、衝動、未經冷靜思索及推理可能後果的情況下輕率成稿，並匆促公開發表。
2. 引用以色列 – 巴勒斯坦三千年來宗教、民族相關的爭戰史，從而對照、影射台灣四、五百年來困難的歷史是不當的。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上，兩者風馬牛不相及。
3. 對於1996年來，台灣進入民主時代的政情分析及研斷，大都是淺顯、偏激或錯誤的。
4. 無待民主制度正當司法程序之運行，就急急忙忙未審先判陳總統夫婦犯錯有罪，是違背了自由民主的真諦。
5. 引用不必要宗教信仰為其政論佐證，是違反科學精神及理智判斷。
6. 援引其全球科學界崇高地位及台灣研究最高機構領導地位之光環，不慎重，不負責任的發表震撼台灣政情之言論，徒增台灣社會民心擾亂不安。
7. 懇請李先生儘快向台灣全民公開道歉。請您記住“重點不是犯錯，而是知過能改，並且改過遷善”，乃閣下勸人之言。

 

蘇明陽 – 美國海軍研究所，海洋科學家，2001年退休。
2001-2004年，台灣國立成功大學及海洋大學客座教授
E-mail: mingsu3@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