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菲律賓歷史, 對於遠道而來的極少數西班牙人居然制服極多數的菲人, 並統治了三百多年, 訝異不解, 感觸良深。

話說一五二一年麥哲倫環球航海一周, 葬身菲人刀下, 西方人始知菲島的存在, 當時菲律賓群島分由許多小部落所割據, 各自為政, 並未統一, 西班牙人多次嘗試歷經險阻, 才於一五六五年Legazpi 從墨西哥率四艘船三百八十人成功抵菲島宿霧(Cebu), 因當地人敵意相向, 便轉往別處, 先與另兩個友善的部族結盟, 休養備戰, 再回頭攻打宿霧, 登陸築堡建立據點, 派出教士傳教, 引領酋長及族人入教歸順, 遂統轄宿霧島, 一年後獲兩艘船增援, 即四處征伐, 一五七Ｏ年一百二十名西班牙士兵得六百名土著助陣, 攻下馬尼拉, 翌年闢成首都, 三年內, 以百餘兵員陸續佔領菲島全部, 從此殖民統治三百卅三年, 當時西班牙官兵祇六百人, 竟然降服菲人廿五萬! 讀史至此, 對於菲人何其不中用, 搖頭浩嘆之餘, 正想嗤鼻譏笑之, ------, 且慢! 多數民族被少數民族統治之例, 古今內外所在多有: 夏威夷王國被少數美國人篡奪而亡; 印度大國被少數英國人統治; 堂堂幅員廣袤、人口億萬的文化大國--中國, 亦不能免, 被文化較低的少數滿族統治, 二百六十七年不得翻身; 咱台灣更甚, 四百年來, 哪一個時代不是被外來的少數人統治? --荷蘭、西班牙、明鄭、滿清、日本、連同當今蔣家國民黨, 咱台灣人不也何其不中用嗎? 怎可「龜笑鱉無尾」來看扁菲人呢? 何況我們迄未建國自治, 他們早已獨立自主四十六年!

西班牙人右手握槍左手拿聖經, 軍人在前攻城略地, 教士隨後傳教招安, 大批菲人拋棄傳統的宗教, 集體接納天主教, 成為西班牙的順民, 替其效勞賣命,致使侵略者的勢力由點而面, 迅速擴張, 及於全境, 十字架與聖經的威力, 何止刀槍千百倍? 具見思想改造乃統治者以小吃大的利器。國民黨入主台灣, 嚴密控制教育與文宣, 散播祖國意識、中華道統、台灣自古屬於中國、反攻大陸統一中國、領袖崇拜、獨裁專制、------等神話、鬼話、傻話、笑話, 障蔽扭曲, 顛倒是非, 無時不在, 無孔不入, 台灣人的意識被全盤調換, 心防徹底瓦解; 一般民眾麻痺宿命, 狗去豬來沒奈何, 誰當主子都一樣, 寧抱「安定牌」, 甘心當奴才; 知識份子盲從訛信, 飽受洗腦黨化而不察覺, 對自己的歷史文化茫然無知, 對自己的民族鄉土怯於認同, 祇顧裝點成中國人而引以為榮, 跟著搖旗吶喊, 甚至反身幫著欺壓族人, 奴性如此, 難怪少數的中國人君臨主宰多數的台灣人, 是不是台灣人的民族性有所不及?

當一個人提一籃鮮肉, 被後面一群餓狗窮追, 如果丟出一塊肉, 眾狗會立刻停下爭搶之, 鬧成一團, 忙著咬些碎片, 忘了所追逐的是滿籃的肉, 那人得以保住一籃肉從容離去, 這些狗若懂得不去理會丟出來的那塊肉, 群起再追, 搶來整籃肉後, 可以均分而有餘, 何必爭得頭破血流? 可惜狗性有所不及。統治者施捨恩惠於轄下小民, 並從中挑撥離間、引發紛爭, 令其自相殘殺、互削實力, 「企高山看馬相踢」, 以便輕易駕馭, 然後各個擊破, 攫盡所有, 所謂「漢奸」「台奸」、「以漢制漢」「以台制台」、省籍糾紛、------等, 皆按此理。被統治者遭收買分化, 為爭小利而纏鬥, 忘了那劫走全部利益的才是爭奪的共同目標, 貪小而失大, 遂受制於人, 任憑把玩宰割。西班牙人利用菲人的不團結, 拉攏一族來打擊另一族, 再予收服, 以菲人本已擁有的財富做施捨, 讓菲人爭得團團轉,外來的西班牙人終能無中生有, 坐擁菲國的疆土與一切資產。滿清入關, 不乏漢奸貪圖榮華富貴, 甘作鷹犬, 戕害同族, 替其打天下而斷送自己的家國。國民黨在台灣佔盡權位資源, 施小甜頭予靠攏的一小撮, 驅使為欺負同胞的打手, 豢用
為統治我族的工具, 丟下一些剩飯殘羹, 叫台灣人搶得「不亦樂乎」; 又刻意挑起閩客、省籍及其他種種矛盾, 叫台灣人鬥得「不亦快哉」。鷸蚌相持漁翁得利, 結果台灣人淪為殖民, 被跨在頭上騎, 上下不得; 被牽著鼻子走, 左右為難。台灣人難道寧可將所擁有的整籃肉讓與統治者, 偏偏去爭食那拋出的一小塊? 是不是台灣人的民族性有所不及?

體軀龐大、力氣無比的象, 非人力可以相搏, 卻逃不過人的馴服駕御, 先是被粗鐵鍊栓住, 稍想反抗即遭毒打, 不久代以粗繩, 仍想脫逃又遭鞭撻, 過些時換做細繩, 已無掙開的意願, 往後不必韁繩, 乖乖就範, 終生承受勞役與使喚,不再多作掙扎, 畢竟象性有所不及。西班牙人仗恃精良的軍隊與武器, 又有菲人相助, 每戰以寡擊眾, 下足馬威, 許多菲族為之震懾, 不戰而降。明朝亡於李闖, 滿清趁機滅之, 輕騎入關進據北京, 長驅南下無甚阻力, 在揚州遭史可法抵抗, 十天城破, 瘋狂屠殺持續十日, 血流成渠, 屍堆如山, 史稱「揚州十日」; 攻至江陰, 受阻於閻應元閉城頑拒八十一天, 城陷之日殺戮過半, 兩個月內相繼屠殺又二回合, 老弱婦孺寸草不留, 天地為之變色, 是為「嘉定三屠」; 史家多謂清軍殘暴, 筆者毋寧推論其為滿人的策略, 藉屠殺以報復抵抗, 用之驚嚇、儆告、軟化人心, 俾便往後易於征服及統治, 觀之清初四朝有豁免全國賦稅的親民政策, 軟硬之取捨, 因時制宜, 此乃權謀之計, 非可祇以「滿人野蠻」粗淺論斷之。類此, 二次大戰時, 日軍在南京大屠殺, 固然是禽獸暴行, 亦不無戰略之運用
。中共不惜在天安門虐殺年輕無邪的優秀子民, 豈不是希冀剷除初萌之民主嫩芽, 一舉鎮壓變革的浪潮, 僵守既得的專制權力, 或可茍延殘喘一、二十年? 回顧「二二七大屠殺」, 即使中國人與台灣人之間存在文化、經濟、生活水準、教育程度的差距, 即使台灣人站出來表示不滿要求改革而激怒腐敗的弄權者, 這些絕對不足以構成屠殺的條件, 更絕對沒有理由殺戮未涉事件無辜的台灣人精英, 當少數的中國人過來統治多數的台灣人, 尤其除了軍事之外, 其他條件 (政治、社會、經濟、教育、------等) 皆遠遠落伍, 唯有訴諸刀槍, 藉機消滅所有可能反抗作梗的勢力, 排除日後統治的阻礙, 因而宰殺二萬台灣人, 並繼之以特務橫行的白色恐怖, 達到鎮、懾、儆、誡的目的, 才得以維持少數人對多數人的強悍統治, 獲取四、五十年安穩的獨霸局面。這種神人共憤的罪行, 與其說是陳儀之輩殘暴如獸, 不如說是最高當局策略性的手段。台灣人屈服於鐵蹄之下, 曠久不敢掙脫, 是不是台灣人的民族性有所不及?

台灣人受欺瞞而盲從, 若一再不覺醒來建立自我; 受籠絡而內鬥, 若一再不認同來團結對外; 受脅迫而畏縮, 若一再不反抗來奮發自主; 安身認命, 委屈為奴, 則與狗、象何異? 世世代代多數受治於少數, 何日「出頭天」?

一九九二年九月九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