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九日, 立陶宛全民投票表明獨立的意願, 投票的前夕, 我不知怎的, 心中忐忑, 非常在乎, 比看美國超級盃足球大賽的輸贏還認真, 結果立陶宛人民, 踴躍投票, 百分之九十點五贊成獨立, 我喜形於色不禁暗叫: 「讚!」(真是要得!)。立陶宛原是獨立國家, 二次大戰時, 因德蘇兩強私訂密約, 被蘇俄併吞而亡國, 最近乘冷戰解凍、共產解體之勢, 宣布獨立, 屢遭蘇俄的威脅干擾, 甚至派兵鎮壓, 多人死傷, 繼而毅然舉行公民投票, 敢於頂撞戈巴契夫的恫嚇與否決, 一齊喊出復國的心聲。前些時, 羅馬尼亞人民在槍口下, 毫不畏懼地站出來, 硬是推翻了共產獨裁的暴君, 邁向民主的大道。兩國人民的意志與勇氣, 令人擊節喝采! 我在欽佩又羨慕之餘, 不免想起咱台灣。
有人說: 「台灣人放尿攪沙做堆」, 意謂台灣人不團結。日據時代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的民政長官後藤新平, 聽說是利用台灣人的三個弱點: (一)怕死、(二)愛錢、(三)重面子, 以威脅、利誘、並虛名籠絡治理台灣; 以後由於日本的警察壓制和國民黨的特務恐嚇, 造成「台灣人怕死」的假象, 台灣人耳濡目染之下, 竟也信以為真, 認為本性如此, 無法挽回, 難免自暴自棄。其實, 「人不為己, 天誅地滅」, 自求多福是人類共通的天性, 自顧「小我」之餘, 因「大我」的共同利害而團結, 毋乃「自私」天性的延長, 最自然不過的事了。至於「貪生保命」亦是人類的防禦本能, 除非有比死更寶貴的因素, 才會不惜性命。衡諸世界各民族, 無不依循同一自然法則, 台灣人亦不例外, 並不比別個族類更懦弱或更勇敢、更自私或更團結, 誠然不必妄自菲薄。回顧台灣歷史, 黯淡之頁有之
, 而輝煌之篇章更多; 台灣人有英勇團結的傳統, 並沒有「怕死」或「不團結」的傳統, 過去如是, 當今亦如是, 將來也必如是。
台灣歷史上勇者輩出。日本侵台之初, 台灣巡撫唐景崧出示布告, 信誓旦旦, 決意衛國安民, 不計生死, 一旦日軍兵臨台北城下, 卻已逃之夭夭, 溜回大陸去了; 清兵皆來自廣東, 哪管台灣死活? 槍口對內, 姦搶燒殺, 劫掠而去; 台北的富商巨賈開城乞降, 日軍在毫無抵抗之下, 兵不血刃地進據台北。新竹城民則不然, 群起頑抗, 日軍遭受重創, 像吞嚥多刺的魚, 從此多災多難, 嚐盡台灣人勇猛反抗的苦頭, <<浪淘沙>>一書中<烏鴉錦之役>, 作者東方白寫出台灣義勇軍的智謀、英勇和同仇敵愾的團隊精神。台灣的歷史上, 這類英勇事蹟真是舉不勝舉, 例如乙未戰爭的抗日大英雄苗栗銅鑼灣的吳湯興、苗栗頭份的徐鑲、新竹北埔的姜紹祖, 慷慨捐財, 號召土生土長的台灣子弟, 組成義勇軍, 聯合各地好漢, 為護土衛鄉展開慘烈的攻防戰, 把日本驕兵打得落花流水, 擊斃日本親王北白川宮能久, 東京為之震懾; 姜紹祖被俘虜, 其家僕杜姜頂替他給日軍槍殺, 慨然捐軀, 他逃回北埔再戰, 受傷被圍, 服鴉片煙膏自盡, 年僅廿一歲; 吳湯興奮戰於八卦山, 中砲身亡, 其夫人黃氏聞訊, 絕食殉夫; 徐鑲退到屏東, 再募民兵,繼續抗敵, 劉永福勸他投奔大陸, 留做日後大用, 他則已置生死於度外, 誓與台灣土地共存亡, 暢言「若能成功則樹立新國家, 輝映千古; 若失敗, 則我等之骨肉願隨台灣一同消失」, 率兵北上與日軍作殊死戰, 在他里霧(斗南)光榮殉死。全台各地義民軍蜂起, 抗日持續七年之久, 包括宜蘭林李成、台北陳秋菊、楊梅胡嘉猷、關渡簡大獅、雲林柯鐵、民雄簡義、嘉義黃國鎮、台南蔡愛、鳳山鄭吉生、屏東林少貓、------等, 不可勝數, 連同成千上萬的台灣民兵, 概皆奮勇死拼、從容就義、壯烈犧牲。此戰役日本派出全國陸軍三分之一、海軍艦隊的大半, 官兵戰死五千人, 耗資一千六百萬日圓, 賠掉偌大的代價, 難怪有「台灣難治」、「一億圓台灣賣卻論」之議。其後十三年, 台人武力反日, 層出不窮, 例如: 北埔事件[蔡清琳]、林圯埔事件[劉乾]、土庫事件[黃朝]、苗栗事件[羅福星]、六甲事件[羅臭頭]、西來庵事件[余清芳]、------等, 前仆後繼, 轟轟烈烈,可歌可泣。當今彭明敏、鄭自才、施明德、黃華、許曹德、鄭南榕、陳婉真、------等, 以及海內外無數同心協力為台灣打拼的志士, 歷歷在目。誰說台灣人一盤散沙? 誰說台灣人怕死?
我們台灣人的祖先是披荊斬棘、冒險犯難的移民, 尤其面對外來強權的統治和暴政, 素有英勇抗爭、團結護土的傳統, 這種傳統見諸史實, 可惜(可憐)吾輩台灣人不識自己的歷史, 先賢的壯勇事蹟, 遭抑而不張, 傳承瀕於中斷, 落得儘多畏葸怯懦, 不敢作為。台灣人該當熟知台灣歷史, 認土愛鄉, 秉承傳統, 發揚「吳湯興精神」, 保國衛民建設家園, 替世世代代創出基業, 庶幾, 上仰無負於祖宗、下俯不愧於子孫。勉之!
一九九一年二月廿二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