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 台灣總統李登輝接受日本著名歷史小說家司馬遼太郎的專訪, 回顧台灣歷史的演變與政權的更替, 直言「生為台灣人的悲哀」, 引用聖經〈出埃及記〉的史事, 揭示出台灣究往瞻前的契機。台灣四百年一再淪於外來政權的統治, 終將掙脫自主, 邁向建國的新時代!
西元前十四世紀, 移居埃及四百三十年被統治者壓制奴役的以色列人, 由摩西率領出埃及, 歷盡艱苦, 終於進入迦南地, 建立猶太國。上帝愛世人, 從舊約〈出埃及記〉看出上帝怎樣眷顧祂的選民以色列人, 逃過埃及的追兵, 過紅海,在曠野沙漠中, 日間有雲柱、夜間有火柱, 每天降嗎哪至於飽足, 又供水喝, 用四十年的時間, 藉十誡、律例、典章來磨鍊他們, 引導到流奶與蜜的應允之地—迦南。上帝同樣愛台灣人, 我們曾否思考體會上帝如何疼惜台灣人? 上帝對台灣的愛, 可從福音入傳台灣的史實, 見出一斑。
基督教首次傳到台灣是在一六二七年, 荷蘭佔領台灣, 用武力鎮壓甚至屠殺原住民, 耗時十餘年才控制平地番社, 繼之以懷柔手段, 一六二七年從荷蘭派干治士牧師(Georgius Candidius)來台, 其後陸續來了三十位牧師, 向平地的原住民傳教, 北抵嘉義、彰化, 南至屏東、恆春, 設學校, 教羅馬字, 譯成新港語(台南新港社西拉雅族語) 聖經、祈禱文、十誡、教義, 編纂教科書及字典, 造就五十名牧師, 普及基督教教育, 沐教者達八成, 受洗者五千九百。西班牙人佔領台灣北部十六年餘, 傳天主教於原住民, 編淡水語辭典和教理書, 接納四千信徒。明鄭時代還有一些傳教師留下來, 教勢漸衰微。清據時代禁教, 基督教在台灣銷息二百年。一八五九年西班牙人郭德剛神父(Fernando Sainz)從菲律賓來, 翌年建第一間天主教堂於高雄, 一八六九年在屏東萬巒建的「萬金天主堂」, 是台灣現存最古老的天主教堂。
馬雅各 (James Laidlaw Maxwell)
一八六五年英國蘇格蘭長老教會派馬雅各醫師來台南宣教,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以此為創教之始。他在看西街設立醫館兼佈道所, 因民眾常鬧事, 當局怕引起動亂, 與英國領事協議, 他不得不離開台南, 轉移去高雄旗後, 建設第一所禮拜堂, 教勢日漸興旺, 增建多所教堂。由於排外激烈, 一些教堂被焚, 時有教友遇害, 有一次旗後的民眾糾集圍攻教堂, 村裡的長輩唯恐出事, 挺身化解。鳳山教堂遭民眾拆毀, 莊清風殉教, 高長被毆下獄。馬醫師的住宅遭焚毀。有人捏造謠言說斲鼻仔(洋人)殺嬰剝心取腦製藥, 為了陷害馬雅各, 特地將猴頭犬骨偷藏在禮拜堂, 翌日報官徹查, 果然找到「嬰孩」骨頭, 馬牧師被囚, 英國領事呈報駐北京大使, 與清廷交涉無結果, 廈門的官吏和英國領事來台, 始查明真相。一八六七年英國派兵示威之後, 馬雅各獲准自由傳教, 便回台南傳福音、施醫術、教英文、翻譯西洋書, 作育不少人才, 奠定長老教會的基礎。
甘為霖 (William Campbell)
一八四一年生於英國蘇格蘭格拉斯哥(Glasgow),神學院畢業, 一八七一年來台南, 起初二年在山地傳教, 主持禮拜、聖餐、洗禮、按立長老, 由於疼惜台灣又有使命感, 到處巡迴教會、佈道宣教, 從台南到埔里步行需九天, 他不辭勞苦遍行南部各地, 及於台中、台北、宜蘭, 一八八六年更遠去澎湖創立教會, 乃澎湖傳道的第一人。
當時台灣人對外國人的印象很壞, 早期的外國人多蠻橫霸道, 基督教隨外國軍事、經濟的侵略以及不平等條約而傳入, 基督教主張一神論、禁拜偶像, 而台灣人拜諸神祇、奉祖先牌位, 無法接受; 本地人信教後, 對迎神賽會不再奉獻, 一般人不能諒解, 因此反外又反教之歪風猖行。一八七四年他在嘉義租房子, 做為禮拜之用, 附近平埔族信徒想在白水溪(白河)建教堂, 地頭蛇吳志高深恐民眾一旦入教就不聽他的指使, 以破壞風水為藉口, 派四十人搶劫教會, 燒毀數間教徒的住屋, 甘牧師趕到白水溪, 招呼一些信徒來教會, 徹夜祈禱, 暴民射矛刺到他的胸口, 離心臟祇有一寸, 另外一枝刺到腳, 縱火焚燒教會, 忽然大風吹來, 圍在教堂邊的人因煙嗆避開, 他趕緊奔出, 跌落水溝底, 爬上山躲一夜, 逃過一劫。八年中祇建十四間教堂, 信徒才九三一人, 成績欠佳, 信徒皆貧窮未受教育的人, 讀書人很少, 所以他努力辦教育、興學校、傳授科學, 在台南市洪公祠開設盲人學校「訓瞽堂」, 發明台灣點字法, 印點字的課本及福音書, 後來日本總督贊助, 擴充為盲啞學校。他編著《廈門音新字典》, 撰寫又翻譯許多福音和台灣文化的書。退休回英國, 年老孤單無厝可住, 八十一歲逝世。他卅歲至七十六歲之間為台灣奉獻了四十六年。
巴克禮 (Thomas Barclay)
巴克禮牧師矢志傳道, 每年生日和牧師娘在「獻身書」上簽名決志。一八七五年廿八歲時從英國來台南, 次年組青年查經班, 四年後在新樓教室教學, 培育傳道師。他回英度假時, 四處講述台灣宣教的情形, 一位信徒邀他到家吃茶, 問他建校舍要多少錢, 巴牧師說要一千英磅(日幣一萬圓), 那人立即全數奉獻, 附帶一個條件: 姓名不可示人。他回台以七百圓買地, 一九Ｏ三年學校落成, 初名
「大學」, 後稱「福音書院」, 再改名「台灣基督長老教台灣神學校」, 就是今日的「台南神學院」。他創設「聚珍堂」(新樓書房), 即今「教會公報社」, 英國母會贈送印刷設備, 他特地回英國去學印刷, 一八八五年發行《台灣府城教會報》, 後改稱《台灣教會公報》, 至今發行已逾二千二百期。又親手改譯白話字新舊約聖經, 沿用迄今, 也增補《廈門音新字典》。
日本攻佔台灣時, 日軍一路打到台南城下, 城內士紳到新樓找巴牧師, 拜託他去請日軍入城, 他不肯擔「通敵」的罪名, 後來士紳簽好投降書請他轉交, 他才答應, 果然拿投降書去見乃木將軍, 完成任務, 免除戰亂, 全台南無人死傷, 為台灣又盡了一番苦勞。一九三五年八十八歲在台去世, 獻身台灣六十年。
馬偕 (George Leslie MacKay)
一八四四年出生於加拿大安大略省(Ontario)牛津(Oxford),十歲就立志做宣道師, 神學院畢業後選擇到廣州傳教, 路過台灣, 決定留下, 一八七一年抵高雄, 翌年轉往淡水, 先學台灣話, 五個月後即能以台語講道, 第二年有五人受洗, 第三年與台灣人張聰明結婚。醫療工作在傳教上助益很大, 他雖不是醫師, 但曾修過醫學課程, 尤擅長拔牙, 在台期間至少拔了二萬一千顆牙齒, 免費分發治瘧疾的藥, 以及其他藥品, 患者愈來愈多, 便租民房當醫館, 後來加拿大派一位醫師宣教師來幫忙, 一八八Ｏ年獲得底特律一位婦人捐款三千美金, 得以在淡水建醫院。
他在淡水建設教會之後, 前往艋舺傳道, 多遭排斥, 困難重重, 艋舺人冥頑迷信, 道德敗壞, 終日鑽營逐利, 馬偕稱之為「邪惡的城市」, 官府規定不准租屋給外國人佈道, 馬偕勉強租到一間矮屋, 掛牌「耶穌之聖堂」, 當天就有兵士拿武器闖進逐客, 後面很多人啼笑辱罵, 還有人丟石頭; 他回家祈求上帝, 再去艋舺租屋, 把「耶穌之聖堂」重新掛上, 翌日憤怒民眾圍住亂罵, 找來許多痲瘋病患和乞丐入屋趕他, 仍不見效, 數百人遂搗毀其屋, 英國領事抗議, 要求保護僑民, 當局才准許他設教會。兩年後有一天馬偕與太太及六位學生前往教會途中, 遇到迎神賽會, 群眾有人拿火把來攻擊他的太太與學生, 城裡德高望重的父老出面保護, 可見當地人對他已相當的禮遇與尊重, 一八九三年他回加拿大度假, 艋舺紳士和民眾, 請馬偕坐轎遊街, 八個樂隊領頭, 打鑼敲鼓價響, 古琴鼓吹齊鳴, 隨行六人騎馬、二十六頂轎、數百人歡送到碼頭, 這時艋舺已是福音之地。
對漢人的事工稍有基礎後, 便向原住民傳道, 首先是漢化已深的平埔番, 他以為平埔番較容易信教, 事實上他們拜偶像, 迷信固執, 他從淡水千辛萬苦盤山涉水走到噶瑪蘭, 隨行同伴有四個被生番割頭殺害, 他倖免於難, 來到平埔番村, 女人和孩子趨避躲進屋裡, 男人出來漫罵, 經過的許多村落都是如此, 但是他沒氣餒, 幸而三個青年自動來帶他們去村裡佈道, 傳道慢慢順利起來, 終於建了
一間簡單的禮拜堂, 每天晚上全村的人都來聚會, 以後教會增至十九所, 連同北部教會總共六十所。他進一步深入山地生番部落, 跟原住民一起過聖誕節, 常常去佈道, 成果雖不大, 已盡力而為, 馬偕是傳福音給生番的第一人。
最初八年他訓練了二十二位學生去各地傳教, 一八八Ｏ年第一次回國, 到加拿大的故鄉募款, 回台建「理學堂大書院」(Oxford College), 培養佈道人才, 後來改名「台北神學校」, 即是今日的「台灣神學院」。兩年後設女學堂, 以後命名為「淡水高等女學校」, 戰後改稱純德女中, 目前已併入淡江中學。
一八八四年法國因越南邊界的糾紛, 派軍艦攻打福州, 殃及台灣, 台灣人驚慌, 找外國人出氣, 破壞北部教會七所, 迫害教友, 新店教會一對六十歲教友夫婦被拖到新店溪中, 強逼否認上帝, 每次拒絕, 就推向更深的河中, 結果溺斃殉教, 這是台灣教會史上宗教迫害最悽慘的一次。馬偕要求劉銘傳撥款賠償獲准, 得以重建四所教會, 在教堂的尖塔上書寫「焚而不毀」, 這四字成為台灣長老教會堅韌不屈的精神表徵。一九Ｏ一年在淡水辭世, 其子孫秉承遺志, 繼續傳道。
吳威廉 (William Gauld)
一八六一年出生於加拿大安大略省(Ontario)倫敦市(London City), 十九歲那年聽到馬偕牧師回國度假時的講道, 非常感動, 立志要去馬偕的地方宣教, 神學院畢業後, 果然如願以償。一八九二年來到淡水, 不久馬偕回國度假三年, 他負責代行神學院教授、教會牧師, 看顧六十間教會、二千六百多位信徒, 順利度過日本攻台的動亂時期。馬偕去世後, 他將北部教會帶入組織和建設的時代, 一
九Ｏ四年成立北部中會, 一九一四年創設「淡水中學校」, 即今淡江中學。他在建築方面有卓越的貢獻, 曾參與總督府的設計, 一九一二年規畫馬偕紀念醫院, 一九一八年建造台北神學校, 兩度擔任校長。又設計了許多教堂: 宜蘭、鳳林、新竹、北投、基隆、桃園。他對教會行政、教勢擴展、神學教育、醫療服務等, 盡心盡力, 功不可沒。
每次細讀這些宣教先賢的行誼, 因自己以及全體台灣人直接或間接受益匪淺, 總是由衷感念, 深深感恩, 而且感觸良多:
一、西洋傳教師傳入基督教, 帶來西方的文明與現代化的建構, 涵蓋物質和精神兩層面; 更將傳統社會所短缺的博愛、公義、奉獻、救贖, 以及對生命的尊重、對死亡的豁達, 灌注在台灣文化裡,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屹立一百廿九年, 將之傳揚光大, 時時發揮淨化社會、挑戰不義的功能, 眾濁獨清、眾醉獨醒, 不畏強權邪惡, 帶動風氣之先, 催化民主自由的推展與人權的保障。
二、傳教師將最好的獻給上帝, 而且獻於台灣, 什麼是最好的? 是人生最寶貴的年華, 是一個人的生命。我們台灣人應該感恩, 尤其是基督徒, 基督教播種茁長於台灣, 歸功於他們的犧牲與奉獻。
三、外國的教會與會友對台灣奉獻甚多, 雖然他們沒來過台灣, 沒見過台灣人,但是他們知道台灣是上帝賜福之地, 台灣人同是上帝的子民, 他們樂意遵行上帝的旨意來愛台灣, 捐獻給台灣, 等於做上帝的工。我們除了感謝之外, 應該以他們為榜樣來愛世人, 包括台灣人、外國人; 台灣教會成長自立之餘, 展開海外宣教工作, 回應過去外國人對台灣的貢獻。
四、外國傳教師學習台灣話, 將聖經及西洋科學翻譯成本地的語言, 設學校、建醫院, 提升台灣的文明與現代化; 又珍惜尊重鄉土文化, 編字典、辦報紙; 任勞任怨, 無私奉獻, 真心愛台灣, 友好可。不像外來的統治者, 予取予求, 養尊處優, 生息於台灣, 卻嫌棄抹煞台灣, 蓄意消滅台灣的語言與文化, 強迫台灣人變易為日本人、中國人, 著實惡劣可憎。
五、外國人如此愛台灣、台灣人、台灣文物, 台灣人若反而不愛自己的鄉土、同胞、文化, 豈不慚愧得無地自容?
六、他們疼惜台灣, 就是上帝在疼惜台灣; 他們迎向艱難, 跟野蠻、無知、冥頑、邪惡挑戰而獲致勝利, 就是上帝的勝利; 他們傳教成功、教會興旺, 就是上帝的成功與興旺; 他們奉獻自己做上帝的工具, 就是上帝派來眷顧台灣的使者; 這些都是上帝的大作為, 也是上帝奇妙的恩典。
七、我們將歷史的大層次縮小到個人的小層次來思考, 在個人信仰的路途中, 上帝怎樣運作將福音傳給我們? 在人生艱困跌倒的時候, 上帝怎樣扶持看顧我們? 在世間的邪惡之前, 上帝怎樣幫助我們爭戰而得勝? 境遇好壞都有祂的旨意在, 上帝會照顧我們每一個人。若從國家社會的層次來思考, 在上帝的眷顧下, 如同以色列人一般, 上帝必引領台灣人穩過今世曠野地, 建立我們的迦南美地─台灣國!
一九九四年五月廿五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