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去了, 有再來的時候; 楊柳枯了, 有再青的時候; 桃花謝了, 有再開的時候; 但是, 聰明的, 你告訴我, 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 朱自清清純的白話文, 初中時唸得朗朗上口, 在不識愁滋味的青澀年華, 竟也感受歲月的流逝而掬出縷縷的閒愁。曾幾何時, 年歲增長, 思維自立, 頓悟其不通之至! 燕子來去自如, 今年燕豈是去年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之燕豈是「舊時王謝堂前燕」? 燕子難道不變嗎? 秋掃楊柳枯萎, 春臨新葉發綠, 汰舊換新, 年年更迭; 桃花凋謝落土, 明年春風吹拂, 花蕾開綻新姿, 絕非原來舊蕊, 新舊判然有別; 長江後浪推前浪, 此浪已非彼浪, 誰說波浪翻過有再湧現的時候? 前人既死, 後人續生, 此人已非彼人, 誰說人逝世有再生的時候? 前與後、彼與此, 兩不相同; 「逝者如斯夫, 不舍晝夜」, 萬物皆循常律, 瞬變如波浪、輪替如世代, 概不能免; 日子一去不復返, 復返的日子不可「同日」而語! 文人的辭藻不能盡信。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蘇東坡〈水調歌頭〉的絕妙好詞, 高中時亦朗朗上口, 在平順無波的青春時期, 徒增人生無常的煩憂。三百個「陰晴圓缺」彈指過, 幾多「悲歡離合」, 驀回首, 明眼見出蹊蹺! 月的陰晴圓缺與人的際遇何干? 月之盈虧來自時序的運轉, 週而復始, 若要求其「全」, 豈不是強將時序停擺於圓月、不使運轉? 夜夜元宵, 節氣全消, 當非圓滿, 反成殘缺! 同理, 若人生求「全」, 囿限於「歡」「合」而無「悲」「離」, 祇准笑不准哭、祇准合不准離, 則世間不就僵凝不動、人生反而呆滯乏味? 何況月亮原本亙古圓滾無缺, 唯由地球眺月才見虧盈朔望。東坡先生以「陰晴圓缺」為憾、以「悲歡離合」為恨, 騷人自擾罷了! 詞家的喟嘆有待商榷。

聖誕節總有聖誕老人─長靴寬帶紅衣帽、白鬚挺肚喉喉叫, 半夜從北極乘麋鹿雪撬到屋頂, 鑽過煙囪壁爐入客廳, 把禮物裝進巨人襪內, 然後不知蹤影。幼時, 深信不疑, 稍後, 寧信其有, 及長, 明知其無。在哈哇意無四季之分, 聖誕節溫熱如夏, 聖誕老人著花色游泳短褲赤裸上身, 從海濱划獨木小舟而來, 既是裝扮, 怪亦不怪。聖誕老人是屬於孩提的, 虛構的童話怎可當真?

從前在台灣, 被醍醐灌頂、耳提面命、當頭棒喝地灌輸無數的教條口號: 英明的領袖、民族的救星, 殺朱拔毛、驅逐俄寇, 反共抗俄, 反攻大陸、消滅共匪, 打回大陸、解救同胞, 反共必勝、建國必成, 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 政治七分、軍事三分, 敵前三分、敵後七分, 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漢賊不兩立, 莊敬自強、處變不驚, 革新保台, 自由中國, 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 台灣自古屬於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 台灣人就是中國人, 中國祇有一個、就是中華民國; 而今, 一中各表, 終極統一, ------。統治者狂妄聒噪之言, 幼時, 言聽計從, 稍後, 半信半疑, 及長, 知其荒謬, 無非唬騙煽惑, 統統不攻自破, 全該拆爛丟入糞坑!

一九九三年五月卅一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