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讀這本書而不感動的不是台灣人, 非台灣人讀這本書而不感動的不是台灣人之友。

許曹德何許人也? 他出生於基隆, 父親原籍新竹, 母親是客家人, 養女出身, 嫁為妾, 曹德未滿一歲喪父, 由奶媽哺育, 母親販賣水果醬菜維生, 幼年赤貧, 經常挨餓, 曾從垃圾桶撿破銅爛鐵或到殯儀館撐旗賺幾文小錢, 飽嚐「沒錢人」備受冷漠奚落的滋味, 也深歷貧窮人家的悲劇, 養成同情貧賤、不重財富的胸懷; 兒時見母親擺菜攤被日警鞭打而在拘留所據理力爭的膽識, 啟迪了他對不義的反抗; 「光復」時在火車上叫賣, 在車站擦皮鞋, 見識了中國人的低賤猥瑣, 也認清「光復」不過是變更國旗國歌改朝換代而已, 新的主子、新的語言、新的謊話, 而壓迫奴役的本質則同; 眼見堂兄志願從軍為日本大東亞戰爭而犧牲, 體會出日本以「忠君愛國」的虛榮拉台灣人當軍伕, 此時國民黨改以「反共抗俄」的神話在台徵兵, 如出一轍; 台灣人又向不同的主人高呼萬歲。他的童年遊伴旺仔, 十八歲時在二二七事件中無辜被抓, 雙手反綁鐵線穿腕葬海慘死, 給他恆久巨撼, 將他一生捲入台灣歷史, 為擺脫台灣人的悲慘命運而奮不顧身。他小學時見同學在校內講台語而被日本老師摑一巴掌, 中學時脫口以台語叫喊同學而被教官摑掌三下, 激發他終生擁抱母語, 研究創造台語字母。

開南商工初中畢業, 進延平補校才發憤讀書、猛力自修, 磨利中英文筆, 精通各科, 深受黨化教育污染, 居然於一九五七年五月廿四日「劉自然事件」中, 自命「愛國青年」, 瘋狂參與攻擊美國大使館, 扯下星條旗, 又搗毀美新聞處, 當國民黨的打手, 事後蔣介石反而向美國道歉賠款, 譴責並抓捕示威的愛國青年, 使他看清了國民黨懦弱媚外的真面目。

他以商科補校同等學力, 竟能考上聯考第一志願─台大法學院政治系, 具見其用功深厚、毅力過人, 他選修政治旨在革新台灣的社會、改變台灣的命運。四年大學生涯裡, 他勤讀名著禁書, 並與師長切磋辯證, 在禁錮的黨化八股小框框及封建的中國文化死胡同之外, 游走自如; 戳破黃帝為中國人「共祖」的神話, 揭穿「統一」的大笑話, 建立「台灣獨立」的必要性與可行性的理論。裝備既已充足, 便豁出蘊育的火力, 首先在校寫批判文章, 被教官約談警告三次, 畢業後辦刊物遭禁, 因雷震所領導的民主運動被徹底摧殘, 轉而組織群眾, 結合林水泉
、黃華等台獨志士, 協力助選黨外人士, 不料因「抓耙仔」告發, 於秘密開會時, 全數被捕, 獄中刑求凌辱, 軍事法庭找不出法律依據, 以其對台灣獨立「當場沒有表示反對」, 草草判刑八年, 稍後蔣經國遇刺羞怒, 再加二年, 體軀受盡折磨, 心志始終堅強, 一九七五年老蔣去世, 在綠島「特赦減刑」出獄。繼續資助民主運動, 再辦刊物, 並走上街頭演講, 開班講習台語字母系統, 研擬〈四個文化宣言〉─台灣文化宣言、台灣政治宣言、台灣經濟公義宣言和台灣社會道德宣言。一九八七年八月出席「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會總會」成立大會, 提案將「台
灣應該獨立」六字列入章程, 獲熱烈通過, 因而判刑十年, 二度入獄, 一九九Ｏ年四月四日假釋出獄, 踏出獄門即高喊台灣獨立, 矢志不渝。

書中控訴國民黨的愚頑、低劣、卑鄙、殘忍、無人性、無法無天, 這些惡行劣跡, 神人共譴: 一位反共義士祇因無意間說出大陸的豬肉及公車票比台灣便宜, 繫獄七年, 後悔投奔比共產黨更殘酷的國民黨, 古時「偶語棄市」, 竟然活生生出現在這個號稱「民主自由」的中華民國；一位畢生為國民黨賣命的調查局幹員, 因內部派系之爭, 被誣為匪諜處死刑, 槍斃時還大叫「蔣總統萬歲! 」, 何其諷刺之至! 綠島的囚犯, 每星期祇准寫一封信, 且不得超過兩百字, 家屬翻山渡海迢迢來探監, 祇能隔著玻璃通話卅分鐘, 當局漠視人性, 欺人太甚! 他多年
研究台語文字化所編的字母卡片, 獄官將之毀棄, 與雷震的回憶錄一般下場, 其行齷齪不可原諒。國民黨被聯合國掃地出門, 國不成國, 罪在其愚妄自滅的作風, 如今依然冥頑不悟, 堅持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 而中國祇有一個(中國大陸), 屈辱自絕, 郝柏村說一旦中共攻台, 國軍不維護台灣的獨立, 國軍的任務在於保國衛民, 為台灣的國格與領土的完整而戰, 正符合「台獨」的主張, 難道國軍不保護自己的國家, 任令敵國入侵而袖手不管? 郝柏村又說兩岸對陣, 算是「內戰」, 如此外國插手不得, 摒棄國際的支援與制裁, 不像科威特堅持獨立主權, 贏
得全世界的支持, 一致譴責伊拉克的侵略暴行, 愚蠢至此, 勢必重蹈覆轍, 走向覆亡, 令人憂心憤慨。這類事例由親歷者說出, 格外叫人驚心動魄。

作者敘述他與「哈路」的纏綿畸戀, 以及與「女王」颱風奏樂、洪水主婚的曲折姻緣, 剛毅之外見柔情, 可讀、可感、可羨、可頌。他白手成家刻苦致富, 受挫再起, 具備經商的才幹與魄力, 為了台灣不惜割捨財富, 寧可坐牢, 大勇大義, 今世及後代的台灣人將永不忘懷。他不客氣地指出台灣人的奴性與劣根性--自私、投機、嫉妒、好色、喜炫耀、不團結、貪生怕死、愛當龍頭、崇拜金錢、喪失自我、短視自卑、無道德勇氣、甘願做臣奴去取悅騎在頭上的主子、------ 等; 台灣文化的優質必須發揚, 劣質務求改進, 每一個台灣人都該警惕反省, 有
則改之、無則加勉, 準備將來做主人。

本書的精華在於「獨立與民主」的理念, 作者不厭其詳地闡述其背景、實例、前瞻、後果, 並盱衡古今內外, 深具說服力, 令茅塞者頓開; 他說民主可以擺脫東方落伍的威權文化, 獨立在於切斷中國的糾纏, 避免台灣再度被殺戮蹂躪, 體現先民棄天朝、尋新地、移民台灣、建立國家的願望, 達成偉大的歷史美夢, 為世世代代的子孫奠定千秋大業, 並謀求永遠的福祉。他在兩篇滔滔的答辯書裡, 立論周詳精闢, 不容我簡略複述, 值得所有台灣人細讀熟思, 奉為圭皋, 果爾這兩篇論辯, 將與許先生的智慧、勇氣和愛國愛民的精神, 永垂不朽。

◎周明峰

一九九Ｏ年十一月二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

 

許曹德回憶錄

出 版 者: 台灣自由時代出版社, 美國台灣出版社
出版日期: 台灣版1989年1月, 美國版1990年6月15日
頁 數: 440頁
著 者: 許曹德 (台灣基隆人, 1937年生, 台灣大學政治系畢業, 1968年因民主理念而被捕判刑十年, 1975年減刑出獄, 1987年 8月在「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成立大會上, 提案通過將「台灣應該獨立」六字列入章程, 二度陷獄, 被判十年, 1990年4月4日假釋出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