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獲美國醫院的聘書已六月中旬,七月一日開始上班,時間緊迫,趕忙辦理出國手續,良民証、護照、X光、簽証、機票,進行順利。當年留美人手一筒,裝的就是X光片,台北的醫院我不熟,因自己係長老教會會友,一向對馬偕醫院別具好感,便選它去照X光,照完後,簽証尚須等些時日,趁這空檔南下虎尾打點行裝,整理從小積存的書籍、相片、信件、日記及種種私物,取捨不易,頗費周章,手腳忙心又亂,想起人生即將大轉彎,此時正是轉捩點,西出陽關無故人,天涯漂泊一身遙,滄海一粟落誰家?千山萬水幾時還?離愁罩心頭,沉甸載不動。遠行之前,直想全鎮走透透,細覽家鄉的景物,並向鄰里故舊與師長同窗一一道別,重溫鄉親的情誼,做為海外回味之資。不料,在馬偕醫院當護士的堂妹寄來「限時專送」,說我的X光有疑點,可能是肺結核的癥兆,無法通過簽証,出國也就免談了。心裡焦急,拋開一切,提早北上,堂妹說這種情形表示要送紅包,不過她已代我拉好關係,替我向該醫生說項,不必送紅包,但為了顧其面子,必須重照;我只得破費再照一次,結果正常,我調來前後兩張,自己審視,兩者一模一樣,清氣溜溜,哪有「疑點」?匆匆拿了報告繳出,簽証已耽誤幾天。急急忙忙回虎尾,倉促備齊行囊,沒時間多逗留,連揮別也無,帶不走的未及明確交代,就又急急忙忙上台北。翌日(七月十日)一大早,趕去美國領事館排隊,等了兩個小時才輪到我 Interview,與美國人官員用英語交談幾句就輕易過關,他說兩天後來取簽証,我著急地說 "But I am in a hurry! ",他答 "Everyone is in a hurry" ,我拜託他 "But my flight is leaving this afternoon",他這才誠懇地幫忙,毫無一般中國官場的官腔官僚作風,要我午休後來拿。我如釋重荷,與家人午餐敘別,下午兩點果然取得簽証,時間不多,直奔松山機場,終於有驚無險,如期出國。
「倉皇辭廟日」邇來將近卅載,從未或忘,不僅它是我出國前最後一次的紅包經驗,也是平生的最後一次。更懊惱者,我刻意保存的小學六年和中學六年的課本,整套齊全完好如新,因沒交代清楚而被當廢紙賣掉,像電腦的記憶體擦銷(erase)一大片,個中有我成長的軌跡、用功的筆註、足供溫習引用的知識庫藏,一去不復返,也無從取代,著實令我耿耿不釋;對故鄉及親友不告而別,返鄉時已過十八寒暑,人事全非,缺憾無可彌補,心底更是無限悵恨。無奈之餘,只想問問,如今出國不需X光片,但那種胡為詐財類同黑金的紅包文化,是否依舊司空見慣?
二OOO年二月廿二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