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台灣的電視報導，台灣一位警員值勤時遭槍擊腦傷昏迷而成植物人，經家人悉心照顧多時，奇蹟似地甦醒過來，終能恢復上班。電視採訪時，其妻強調說她投入偌大的心血，幫助他痊癒，主要是為了「減輕社會的負擔」。聽來冠冕動容，這種為社會大我設想而不計小我之私的精神，令人肅然起敬。然而，忖思片刻，見出蹊蹺，不禁心生疑惑，依人之常情而言，社會的負擔應是次要的顧慮，夫妻的恩愛、兒女的寄託以及家屬的親情，才是首要的因素，她竟本末顛倒，避而不提。是無關緊要、漠不在乎？以家庭為輕、社會為重？抑或隱住實情，對外儘說公眾愛聽的話？倘若人只為社會而活卻罔顧親情，豈不淪為社會機器的零件？台灣是新而獨立的國家，不是赫胥黎筆下的「美麗新世界」！倘若輕忽了親情的可貴，一味著重於社會的公益，則不是公爾忘私、捨己為人的英雄行徑，就是「三過其門而不入」(禹治水)乖離人常的詭異行為；倘若內心親情篤厚，血於水，口頭上卻有意無意地講些取悅觀眾的堂皇之詞，自覺應對得體而沾沾自喜，毋寧是心口不一、虛矯做作的姿態，而大眾竟也稱是無疑，這樣的社會著實有病了。

聯想起小學五年級時參加作文比賽，題目是「寫給朋友的一封信」，我揮灑得可謂「簡潔流暢、文情並茂」(老師的評語)，本該奪冠，卻因最後一段畫蛇添足，大意是「互相勉勵，努力用功，將來貢獻社會，完成反攻大業，解救大陸同胞。」結果弄巧成拙，非但沒得獎，還換來老師責備為「文不對題」，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在想，或許當時年紀輕輕卻「反共八股」中毒已深，或許下意識裡想加些討好的大話，增加勝選的機會，或許兩者皆有。

台灣的教育除了中華文化傳統的貴古賤今、貴遠賤近的錯誤觀念之外，由於國民黨刻意的抹煞台灣種種，台灣人只知中國而不知台灣，成為雙腳懸浮不著地的半吊子，腦海裡儘多虛幻荒誕的神話鬼話、古聖先賢的冷硬教條，對台灣鄉土的人文、身邊的事物，往往視而不見，養成講浮言妄語或八股空話的惡習，不僅迷失了自我，也偏離了常理，而且與現實脫節，造成脫序、脫線充斥社會的怪異現象。

兩件事相隔四十年，竟還有異曲同工之「謬」，為之一驚！

一九九九年八月七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