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年六月廿四日第二次人民制憲會議中, 選定新國旗、新國歌, 新國旗由旅美劉瑞義牧師設計, 白底綠色中間四顆紅心八花瓣, 白底象徵純樸、真誠、饒恕、智慧、公義充滿全地, 綠色象徵努力建立一個美麗、富裕、安定、不斷進步的東方瑞士國, 四顆心代表台灣四大族群, 每顆心中間的白線代表各族群消除本位主義, 融合成「生命共同體」, 而八個花瓣之花象徵發展、開放、希望與熱情, 云云。新國歌由吳忠耕先生作詞, 似尚無歌譜, 歌詞如下: 婆娑之洋、美麗之島, 玉山高聳入雲巔, 鳥語花香、人傑地靈, 民主自由共和天, 悲情命運終結, 幸福生機綿延, 族群平等、團結發奮, 獨立、自主, 綠色、和平、新台灣。新國旗一出爐, 立即升旗, 國內民眾旗海張揚, 海外台僑響應亦多, 毫無異議地 (不假思索地?)接納, 對劉牧師備加推崇, (似不見推崇新國歌?)。雖然在建國事業上, 諸多不可或缺的奠基工作, 尚遙遙無著, 國旗、國歌較屬次要, 原不必汲汲搶在前頭(Priority), 不過此舉至少與外來政權──國民黨的黨旗、黨歌明顯劃分, 見出志氣和意義, 值得肯定。

姑不論新國旗、新國歌的選定合不合乎制定的程序、合不合乎民意, 就其內涵而言, 我自始如鯁在喉, 兩個月來一直強忍著, 祇因求好心切, 再也按捺不住, 非吐不快。

[新國旗]

顏色所代表的意義, 見仁見智, 非常主觀, 在台人心中不一定與設計者的原意(自由心證)相符合, 提出國際間, 外國人也不一定所見略同, 若不看說明, 我對顏色的判讀就會不一樣, 恕我鑑賞力與想像力淺薄, 白色表示純真無瑕、光明正大, 怎麼也代表饒恕? 智慧? 公義? 綠邊象徵綠色大地、蓬勃向榮, 怎麼也象徵富裕? 安定? 進步? 東方瑞士國? 顏色無可厚非, 見而心喜即可, 無須過度解說。白、綠、紅三色相配, 我認為不太調和, 但是個人的意見無妨, 唯民意所歸算數。

四心八瓣, 乍看之下, 像是日本族閥的家徽, 也類似此間一家銀行CityBank的商標, 所不同的是它有十五瓣; 若不附帶說明, 台灣有幾個人看得懂? 外國人更丈二猜不著。既然標示四族群, 強調消除本位主義, 即是認定台灣有壁壘分隔的四個族群, 而且各自執持本位, 事實上, 四族群皆台灣人, 界限早已不甚黑白分明, 至少並未各據一方、各自為政而引發紛擾, 必須力求融合, 實沒有在國旗上故意註明或特別強調的必要; 何況一國之內族群不同, 並非國之主題, 或是最重要、最值得提示於國旗的基本要項; 台灣的問題不在於族群的歧異, 乃在於統治者壓制被統治者所造成的對立, 亟須融合平等的在此, 而不在四族群; 台灣的種種, 難道沒有比「族群」更值得標示於國旗的嗎? 「四心八瓣」是新國旗最受讚揚的特點, 卻正是我最期期不敢茍同之處。

綜觀世界各國國旗繽紛多彩, 基本上是一種該國人民認同的標誌, 祇要美觀大方、簡潔易製、普獲接受就是, 若能反應一國之魂魄, 則更理想; 至於涵義如何, 可多可少, 雖然有些國旗富於寓意或歷史淵源, 例如美國的五十州星條旗、以色列的大衛之星、回教國家的彎月, 尤其中華民國國旗可能是含意最複雜的一個, 國民黨可以用滿頁的篇幅解說十二星芒的黨徽, 再加半頁講述「青天白日滿地紅」, 似乎少了寓意就算不得國旗? 不過大多數國家之旗皆簡單明瞭, 不須勞煩專家詳(佯)作解釋, 例如加拿大的一葉紅楓, 波蘭、奧國、印尼的紅白兩色, 北歐諸國不同色的十字旗, 各種不同顏色或橫或豎的三色旗包括法、德、義、匈 、俄、荷、比、盧、------等, 並不遜色, 也無缺憾。台灣國旗不妨參照三色旗, 或者使用具有台灣歷史文化特色的符號。

[新國歌]

首先, 台灣國國歌用北京語, 大有商榷的必要, 更令台語運動人士所不能接受。台灣四百年歷史中, 使用北京語的時間不到五十年, 除了荷、西、日據台時使用他們的語言之外, 概皆使用漢語以及各族母語(原住語、福佬語、客家語), 為什麼台灣的國歌要採用鄰國(中國)、外來政權(國民黨)的語言呢? 立國後百千年, 難道都用北京語嗎? 歌詞不妨並用各族語言, 若非求一致不可, 則宜考慮比例最高的福佬語, 這一點, 懇請其他族群多多包容。

其次, 歌詞的詞句和內容, 毛病太多, 頗不適當。國歌歌詞簡短, 字數有限, 必欲字字語精意深, 容不下虛泛空洞的字眼, 新國歌共六十一字, 先用了八個字(13%) 來聲明台灣是海島, 著實浪費筆墨! 台灣是海島還須用國歌來點明嗎? 「婆娑」兩字是廢話, 海洋哪有不婆娑的? 描述台灣在婆娑的大洋之中, 又引喻了什麼? 「美麗」兩字稍嫌虛泛, 未指出美在哪裡, 不如藉真情實物來洋溢其美。再用七個字(11.5%) 介紹台灣有個玉山, 又是浪費篇幅! 「高聳入雲巔」是廢話, 哪有高山不聳入雲霄的? 玉山當然也不例外, 寫出玉山高聳, 又申明了什麼? 與國家的內涵何干? 作者為了押韻, 錯用「巔」字, 巔指山頂, 雲哪有巔? 另八個字(13%) 「鳥語花香」反駁清廷對台灣「鳥不語、花不香」之譏, 可也! 用於國歌則僅說明台灣國有鳥有花, 世界各國都有鳥有花, 鳥和花對一個國家真那麼重要而必須載入國歌嗎? 「語」和「香」都是贅字, 修辭學上, 哪有鳥不語、花不香的? 生物學上, 有些鳥不鳴叫、花無香味, 這是自然的現象, 於國家何傷? 又何必聲稱鳥會語、花會香呢? 至於「人傑地靈」祇是空洞的自誇詞, 每個國家都有傑人靈地, 也都有不傑的人和不靈的地, 所以「人傑地靈」就像「鳥語花香」, 同樣是空話! 與國家有啥關係? 「民主自由共和天」(11.5%) 六字可取, 祇差「天」字畫蛇添足, 也是為了押韻硬擠進去的吧? 「悲情命運終結」(10%)不妥, 台灣歷史誠然悲情, 但犯不著用10% 的字, 一兩個字就夠了, 例如「苦盡」甘來之類, 其實國歌裡不宜突顯命運之悲哀, 同一樁事, 可以用另一種正面的(Positive)講法, 例如說「歷盡艱苦出頭天」, 既交代過去的苦況又不落魄, 重點則放在克服悲情進而向前瞻望。「幸福生機」猶嫌稀鬆, 不妨改為「開創福祉」之類的詞句, 「綿延」兩字則又是拼湊韻腳而致誤, 「綿延」是持續出現的意思, 既說過去是「悲情」剛才「終結」, 怎麼突然又有幸福生機「綿延」而來呢? 「族群平等」祇需「平等」兩字, 包含族群、男女、政治、教育、------各種平等, 不限於「族群」之平等, 如前所述, 大可不必也不宜強調族群問題。「團結發奮」則「團結」兩字已涵蓋, 語氣上露骨了些, 可以參考國民黨黨歌裡的「一心一德」之類, 比較典雅紮實。「獨立自主」則又是廢話, 而且理路不通, 一旦立國, 不就獨立自主了嗎? 哪有立了國還要聲明獨立自主的呢? 除非像國民黨不敢自承獨立, 國不成國。最後一句, 「和平」可用, 「綠色」則不可, 在國歌裡標註綠色, 究竟能表示什麼意思? 它固然可以說明台灣有綠野綠樹, 哪個國家沒有綠野綠樹呢? 「綠色」兩字沒頭沒腦地冒出來, 格格不入篇, 意思不連貫, 應該刪改或剔除。「新台灣」有別於「舊台灣」, 顯有語病, 歷史延續下去, 隨時分新舊, 百年後回頭看現在的「新台灣」已是「舊台灣」了, 「新台灣」用於革除舊政權、開啟新時代, 做為民進黨的階段性口號, 非常合適, 用於永恆的國歌則不妥。

更重要的, 國歌歌詞貴在用簡鍊優美的詞句, 藉山川、風物、歷史、象徵------, 寫出一國的內涵與靈魂, 足以探觸人民的心靈深處, 而激起緬懷、奮勵、認同及愛國愛民的情操, 從這一層次來衡量, 「新國歌」顯然差多了。

[寄語]

讀者大概早已看出我對新國旗不滿意, 對新國歌尤其抱著「避之唯恐不及」 的心情; 國旗國歌該當上上之選, 筆者愛深責切, 冒昧之處, 敬請兩位創作先生萬分包涵。我雖於數年前早有國旗的設計, 但未應徵, 國歌歌詞仍一直在努力試寫之中, 得之不易, 恕我沒能提供「標準答案」, 祇闡述一己的意見, 當做商討參考而已, 藉此提醒吾人思索推敲, 至於千錘百鍊。台灣的國旗國歌, 尚有待台灣人集思廣益, 用智慧與愛心來畫來寫, 假以時日, 必有盡善盡美之作, 全民以資引為自豪, 並昂揚於國際, 拭目以待矣!

一九九四年八月廿五日 檀香山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