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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君王(Merry Monarch)

五. 周遊與王權

卡王明白要維護國家的主權非保有王權不可，而王權來自選票，不惜利用請客、送禮、賄賂、減稅、----等手法，換取選票，維持議會上的土著多數，並派任土著為官，三十七名閣員中土著占十一名，討好子民，鞏固王位。白人多未入籍，擁有選舉權的人甚少，白人閣員隨時任由國王辭聘，沒有保障，財務上雖舉足輕重，政治上卻難以掌控，頗感吃虧。

1879年建Iolani王宮以顯威儀，儘管地主及商人怨言四起，四年後如期落成，耗資三十萬元。又萌旅遊的雅興，率外交大臣William Armstrong和宮廷侍從長Charles Judd環遊全球，本擬微服私行，後改以一國之尊正式拜訪各國，成為歷史上首位周遊世界的當朝國君。先到舊金山，備受製糖公司的款待；轉往日本，得明治天皇盛大接待，他提議合組亞洲國家同盟，並以五歲的甥女Kaiulani公主與日本皇太子的聯婚表明兩國的友誼，皆遭婉拒，又要求引進日本勞工而不可得，失望而去；在中國會見清皇的特使李鴻章，在香港訪晤英總督，然後遊歷泰國、新加坡、緬甸、印度、埃及，在歐洲遍訪義、英、比、德、奧、法、西、葡等國，然後從英國渡海抵紐約，到華盛頓會晤亞瑟總統(Chester Arthur)，到了西岸又得舊金山糖業大亨招待，1881年10月29日安抵國門，旅遊共十個月，所到之處皆獲國賓之禮迎迓，令他意興風發，自比凱撒、拿破崙，與卡王一世等量齊觀，更深信王權至上，對議會及憲法越發不耐煩，亟思加以廢除。1882年王宮落成，他趁機大舉慶祝登基九週年，函邀他所過訪的各國王公，他們以漂洋遙迢而婉謝，慶典鋪張熱鬧，頌歌、火把、禮砲、燄火、舞會，自戴王冠，重行加冕，王宮前新塑的卡王一世銅像揭幕，宣揚王威，收攬民心，舉國歡暢，數百人遊行慶祝，滿靴泥巴，因為修路的錢都花到慶典去了，禮堂簡陋像馬廄，呼拉舞日以繼夜；外籍人士多非議為浪費，譏為不登大雅。卡王不管這些批評，儘自復古，展示先人的遺骨與羽冠，恢復巫醫制度，採錄吟誦古調，召集族人組成秘密會社專研民俗傳統，致力發揚本土文化，並藉以壯大王權。

六. 自大與逞強

卡王重金收回王權，施政卻迷失了方向，頗令地主與商人惶恐，事實上更糟，他自大狂作祟，竟想擴張疆土，號召所有南洋諸島，組成波里尼西亞聯盟，並以哈哇意王國為盟主，自任首領，統轄整個南太平洋，總理Gibson順從其意，推波助瀾積極推動，將國家引向危機。首先於1883年派使者去Gilbert Islands及New Hebrides遊說，欲收為保護國，1885年向全球廿六國發函，反對侵奪殖民的帝國主義，多數不予理睬，少數覆以不悅之辭，其時列強正紛紛攫取殖民地，此舉對牛彈琴，徒顯不識時務；其次聲稱西北方的諸小離島以及美國佔用的中途島皆屬王國領土，欲納入版圖；更遠去Samoa群島結盟，當時Samoa是太平洋少數未淪為殖民地的小國之一，英、美扶植Malietoa，德國支持Tamasese，相與覬覦虎視，必欲吞噬而後快，卡王不知量力，亦想拉Samoa入自己的陣營，1886年底派特使John Bush往訪Malietoa，千方百計說服他結盟，三個月後兩國終於簽訂盟約，擬再邀Tonga及Cook Islands加盟，招惹三強的憤怒與警告；尤有甚者，斥資購買一艘砲艇，實乃高價改裝只供訓練之用的舊船，配備四座銅砲和二枝機關槍，命名Kaimiloa，由酗酒成性的英國海軍退役尉官George Jackson當艇長，海員共六十三人，如此組成單薄一艇的「海軍」，引來嘲諷，畢竟炫耀的作用多，軍事的價值少。1887年夏駛往Samoa諸島去宣揚國威，以鞏固聯盟，卻令人大失所望，因船非戰艦，無戰力可恃，德國軍艦像老鷹抓小雞從旁監視，差點引發砲火釀成兩國戰爭；在國內，Gibson屢經列強的警告，甚至與德國瀕於開戰邊緣，始知估計錯誤，事態嚴重，幾乎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才急忙召回駐Samoa大使及Kaimiloa，這場鬧劇終告落幕。

七. 反制的暗流

卡王剛愎自用，嫌棄憲法，掌握絕大多數的土著選票，有恃無恐；白人地主心繫祖國，不肯入籍，置身政治權力之外，卡王並不照顧他們的經濟利益，因而叫苦連天，雙方關係惡劣，白人只能透過集會批評，但言論儘管犀利，畢竟於事無補，議員只有白人一名，乃Gibson的女婿，餘皆土著，領取政府薪津，全屬卡王的人馬，白人即使組反對黨，人數懸殊起不了作用，眼看政情惡化，他們的權力與利益愈趨偏離，積怨日深，視卡王為膿包，非開刀割治不可。白人以西方的代議制度替王國設立民選議會，把政權交給全民，但他們不知如何善加利用，搞得一團糟，彷彿把利刀交給嬰兒使用，其危險性不問可知，白人因而斷定土著無能力自治，為了人民的生活與國家的前途著想，必須改由白人執政，才能挽救頹勢；而土著則認為白人只關心自己所擁有的權益，完全出於自私自利，並非關心國家或人民，美國的政制並不適合本地民情，西洋文化硬套上來，害人水土不服，彼此的對立與日俱增。白人中最激進的Lorrin Thurston，是初代牧師Asa Thurston的孫子，卡王登基時，他就讀Punahou學校，如今是大牌律師，他疾言厲色反對買票、賄賂、鬻官、酗酒、跳呼拉、抽鴉片，結合另一位牧師後代Sanford Dole，發起反對運動，辦報發表激越評論，參選Molokai及Lanai地區議員，卡王派五十名人員去鞏固票源，他也派出五十名人員監禁舞弊，結果當選，上任後首先控訴調查Gibson總理的選舉舞弊。Thurston和Dole兩人領導1886年議會裡一小撮激進暴烈的反對勢力；卡王與Spreckels鬧翻之後，頓失經濟支柱， Thurston見有機可乘，招集反對派人士，1887年1月秘密組成「哈人同盟」(Hawaiian League)，旨在以修憲為手段削除君權，使卡王只掛虛名而無實權，著手起草新憲法，熟記後焚毀，以免被當做叛國的證據，半年後擁有會員四百名，名義上雖以全民的代言人自詡，實質上卻只收白人，排拒東方人和土著，乃是道地的白人優越、種族歧視的團體，他們討論對卡王的處置，君主立憲？罷黜王位建立共和國？獨立建國？歸屬美國？有人更激進主張暗殺國王篡位，政府職位全由白人接收；有人甚至組織私人軍隊，購置武器，準備武裝政變，此時正值國王聲望陡落至最低點。

八. 威信的挫傷

鴉片由早期華工引進，吸食者與需求量漸增，1860年政府開始出售鴉片執照，鴉片專賣金曾高達四萬五千元，1874年修訂法律禁制之，十二年禁令下，走私進口及非法買賣，防不勝防，1886年卡王改變主意恢復合法買賣，Thurston等人急呼抗議。一位稻農名叫Tong Kee，一般人叫他Aki，將專賣執照費三萬元交給卡王，卡王稍後藉口他人標價更高要求再繳三萬，又補上一萬一千，他湊足款項，攜帶烤乳豬作禮物，夜訪卡王交差，不料，議會以八萬元代價將專賣權售予另一華人Chun Lung，卡王卻賴皮不肯退錢給Aki，Thurston抓住機會，在報紙上大肆渲染，指控卡王詐欺，並親身晉見，逼迫卡王認債，交出產業由「哈盟」派人掌管以便還債，並同意Thurston所擬的憲法，它規定國王不再有任命法官之權，各部大臣不必聽命於國王，直接向議會負責，卡王的權力和威信大受挫傷。

九. 王權的喪失

卡王常遭批評說軍費開銷太大，卻未見防禦實力，「軍艦」Kaimiloa不具戰鬥力，麾下的禁衛軍亦不足擔當任務，國內唯一有實力的是「哈盟」屬下的的步槍隊(Honolulu Rifles)，卡王曾親睹其操練並授旗，隊長Clarence Ashford上校聲稱效忠於多種族的哈國，而不是哈族人之國，並且強調各種族在政治上必須平等，其實卻輕蔑王權，白人至上，走革命路線，欲顛覆取代之。Gibson防範在先，四出偵察，王宮周圍築防禦工事，架起大砲，禁衛軍加倍防備，裝上電燈通夜照明，對白人的挑釁執意硬拼，雙方幾將攤牌，瀕於流血邊緣，美國領事George Merrill出來調停，要求Gibson撤職、內閣重組、卡王少過問政事，形勢所逼，卡王不得不屈從照行，當晚Gibson及全體閣員被迫辭職，「哈盟」立即召開群眾大會，卡王調來步槍隊維持治安以防暴動，步槍隊表面上依王令行事，底子裡聽命於「哈盟」。6月30日群眾大會上，Thurston穿著步槍隊的制服，發表宣言，要求Gibson完全退出政壇、卡王重新組閣、卡王還錢給Aki，另外，卡王退位不得插手選舉、干擾立法、操縱內閣、或假公濟私，眾議也要求再修訂憲法，卡王暗中尋求各國使節援助無功，不得已之下，對上述要求一一應允，放棄所有權力，7月1日新內閣產生，閣員全數是「哈盟」成員，至此號令未發，奪權成功，革命已遂。Thurston隨即以盜用公款的罪名逮捕Gibson和他的女婿，查無實據才予釋放，在他遠走舊金山治療肺結核時，繼續追勦，不肯罷休，控告他對一位寡婦騙婚，Gibson不能出庭而敗訴賠款，翌年1月病逝，依囑安葬哈哇意。

7月6日「哈盟」提出早已準備好的新憲法，卡王思索再三，質疑、辯解、抗議良久，終於無條件批准，即是所謂的「刺刀憲法」(Bayonet Constitution)，自此權力盡喪，淪為虛位國王。

作者周明峰為復健專科醫師 (Emerson M. F. Jou, M.D., M.P.H.)